朱鸿:塞上


朱鸿:塞上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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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朱鸿:塞上】
朱鸿:塞上



在塞上 , 我常常沉默着 。 我本能地使自己融化于我所处的苍凉景色 , 这样和谐一些 。 任何语言 , 都不能完整表达我在斯地的感受 。 只要我发出声音 , 它就变得浅薄、空洞 , 轻得像透明的天上偶尔飘浮的白云 。 自然有其两面性 , 它在大陆的东南 , 展现的是多么浓郁的绿、温柔和美丽 , 可在大陆的西北却裸露着多么贫乏的黄、冷酷和丑陋 。 我简直置身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中 , 不管是脚下的戈壁还是远方的山岭 , 都是光秃秃赤裸裸的 , 几乎没有草木 , 仿佛谁把地球解剖了 , 之后 , 将那难以愈合的伤疤呈现给你 。 阳光之下 , 其沉睡的大地 , 散发着一种原始的气息 。

一只褐色的虫子 , 有着坚硬的肌肤 , 会突然从什么地方窜出 , 闪电似的 , 跑得无影无踪 。 它的身体碰撞着礁石 , 竟仿佛是两种金属在轻轻敲打 。 这只虫子很像蜥蜴 , 不过它比蜥蜴迅速 , 跑的时候 , 发出一种响亮的叫声 , 孩子似的兴奋 。 显然是它的叫声使我注意到它 , 因为这只虫子的颜色与它赖以爬行的戈壁沙漠是一样的颜色 。 我惊奇斯地竟有这样的动物 。
塞上的天 , 几乎没有雨的种子 , 而太阳则是巨大的 , 中午照射着白光 , 像针芒和刀刃似的 , 很是炫目 。 太阳的白光 , 弥漫于空中 , 俨然一种虚无 , 但落到大地上却成了一种实在 。 我伸手试验 , 感觉太阳的白光竟有一定的重量 。

这里少树木 , 如果有 , 那么也是孤独的棵两棵 , 其是当年修筑铁道和公路的人所种的 。 不过仔细寻找 , 会发现一种草 , 卷曲如女人烫了的头发 , 焦黄至极 。 稀落之草 , 零乱地夹杂在戈壁的沙漠之中 , 成了活的化石 。 黄昏时候 , 风会在遥远的山间游荡 , 并会觅死觅活地呼啸起来 , 于是黑暗就降临了 , 只给宇宙空间留下几颗星在闪 。 我以为 , 塞上的黑暗是世界上最大最冷的黑暗 , 也是让人最恐怖最绝望的黑暗 , 它太广阔 , 太浓密了 。
塞上的地形和风光 , 是自然演化的结果 , 但我却固执地想象 , 这是上帝在其愤怒之际所创造的 。 上帝和人一样 , 充满了七情六欲 。 不过究竟是谁惹恼了上帝 , 使他在愤怒之中制作了如斯拙劣的区城 。 这当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, 然而上帝竟没有在乎 。
塞上的人 , 生活在可以避风的山沟 。 有两个小孩愣愣地站在门前 , 一只黄狗 , 在围着他们转悠 。 屋舍就那么几间 。 墙、顶 , 全是泥抹的 , 看起来很低矮 , 像是一些随便堆放着的盒子 。 这里没有大雨 , 可以不用砖瓦 , 而低矮则在冬天会暖和一点 。 远远望着 , 这些黄泥屋舍和周围的黄土山坡是融在一起的 。 没有什么东西装饰 , 只有挂在廊檐的辣子 , 红得刺眼 , 直直地垂下一线 , 非常地美 。 不尝插柳 , 也不尝植杨 , 仅仅几畦耐旱的蔬菜 , 绿在黄色的世界 。 夜晚 , 照明的油灯亮一会儿就熄灭了 , 太阳出来的时候 , 他们会开始新的一天 。 我曾经睡在一家农民的炕上 , 听着主人浓重的鼾声 , 想 , 这些人最初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?他们知道他人的生活么?他们愿意离开斯地吗?
在一个村子 , 我看到了一位老人的埋葬过程 。 我迷惑的是 , 他的儿女孙子都不哭 , 仿佛没有悲痛似的 。 一位长者领着披麻戴孝的成员 , 沿着一条小路 , 默默向山的南面走去 , 那里当有一片墓地 , 其祖祖辈辈的亡灵 , 安葬于此 。 现在 , 这个闭了眼晴的老人成了中的一位 。 棺材放进洞穴的时候 , 有人燃放了鞭炮 , 但他的亲属却仍没有哭 , 仿佛永别的不是自己的父亲或祖父 。 他们的脸显得极为漠然或超然 。

牧羊人的生活是艰苦的 , 也更为孤独的 。 陪伴他们的 , 除了羊 , 就是风、云 , 或是广袤的荒漠了 。 不过 , 他们绝不是没有情感的泥沙和石头 。 我曾经看到一个牧羊人坐在坡上晒太阳 , 便走过去向他问候 。 他看了看我 , 没有张嘴 , 继续捏弄着其皮鞭 。 脸是脏的 , 然而他有乌黑的眼睛 。 那眼睛满是善意 , 只不过他不想开口而已 。 他的羊散在周围 , 寻找着石缝的青草 。 羊撅断青草的声音 , 在空旷的塞上非常清晰 。 我坐在牧羊人旁边 , 掏出一包香烟给他 , 想让他唱一支表现爱情的歌 。 他将香烟扔了回来 。 我以为他不会 , 或是不愿意唱 , 便打算收起我的好奇 。 然而这时候他站起来 , 没有任何羞涩和拘谨地唱开了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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